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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时间:2022-03-07   浏览:16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文/赵兴国

散文

 

    每当我读朱熹的诗句“万紫千红总是春”之时,脑海里总会依稀浮现出故乡的模样来,温暖中,隐隐约约着一丝怅然。

 

       我想,朱老先生文思泉涌的时候,定然是千年之前,立身于一座大花园中。他在明媚阳光之下,温软春风之中,眼见百花吐艳,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欣然落笔。设若老人家来到现在,银须飘飘,手拄拐杖,走在我故乡的田野中,不知又当作何诗句呢?是否还是“万紫千红”呢?依我看来,难说。朱老先生是江西婺源人。一说婺源,大家自然而然就想到,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在群山环绕中迎风招摇。十九岁中进士的朱熹,跨越群山,步入仕途,和泥土之间,除隔了厚厚书卷之外,又加了衙门前两头冷冰冰的大石头狮子。

       古往今来,倒不是没有写乡村的诗句,可除了“锄禾日当午”、“田间少闲月”,寥寥几言说一说辛苦之外,余下的,几乎千篇一律地写农家生活如何如何恬淡、怎样怎样闲适。更不要说去单独写乡村的颜色了。而我的家乡,在山东滨州的华北平原上,一眼望去,是直到天边的庄稼地,跟一刀裁成的豆腐块一样。别说朱老先生,就连土生土长的我,如果乍一问老家有什么色彩,除了黄土和绿庄稼,别说万紫千红,就是十样八样颜色,还真不大好凑。

 

      我想起来的第一种颜色,是母亲搓给我的鲜麦粒。我在我的很多文字中,都提到过青麦粒。那是一种非常细嫩的绿色,介于鹅黄色和绿色之间,还带有一层柔和的光泽。麦粒是母亲用粗糙的手掌搓出来的。过了芒种,“夜来南风起”,暖熏熏的风从南边的天际浩浩荡荡地在平原上碾过,一夜之间,便“小麦覆陇黄”。年幼的我也要早起,睡意惺忪地拿着镰刀,跟着父母去割麦子。累了休息时,母亲便驼着背,在麦田里寻找还没有熟透的青麦穗。坐在田垄上,母亲两手合拢,把三五穗麦子握在掌心,轻轻搓动,随着欻拉欻拉的响声,两手张开,用嘴轻轻吹走麦皮,再合起手来搓动,用不了几分钟的工夫,一小堆晶莹剔透的鲜麦粒,就摊放在母亲手中了。然后,母亲扳着我的小脑袋,一股脑儿地把麦粒倒进我的小嘴巴里。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母亲就捏起手在地上捡起来,放进自己嘴里。长大后,我每每看见麦田,那晶莹的青麦粒颜色,和母亲背上晒干的汗渍的白色,就浮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汗渍的白色是带有尖刺的,扎得人心疼。在我看来,乡村最最好看的白色,那就数棉花,还是被月光浸泡过的那种白,跟打了粉底似的。只可惜,我活了这半辈子,只见过一次。那年,我上高三,学校离我家四五里路,下了晚自习,趁着月色到家后,独自在家,正在牛棚里忙活的父亲,有点着急地对我说:你去地里看看你娘,咋还没回来呢?于是我蹬上自行车,往村北的棉田里去。时间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四下里黑黢黢的,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十分巨大的倒扣的掌心里,很有些吓人,幸好,还有月亮。偶尔,村子里传来一两声狗的叫声。乡村的夜,很静。我听到自行车轮胎碾过路面,听到风在我耳边吹过,听到小虫在庄稼棵儿下来往奔忙的脚步声。快到地头的时候,忽然,一片白色扑入我的眼帘。只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朗月下,是一片四四方方齐齐整整的,泛着白色浪花的海。那白色很柔和,又很温暖,不是“清辉玉臂寒”,也不是“高处不胜寒”,就像生日蛋糕上奶油,又像白色的玫瑰花。那一刻,在广大虚空的夜幕下,我仿佛听到清新妙雅的佛音,在我身体里回响。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催促母亲回家,而是拿起布包袱,捆在腰间,开始和母亲一起把盛开的棉花,摘拾进包袱里。母亲说:你看,今年咱们家的棉花开得多好啊!不一会儿,父亲也赶了来。我们一家三口,像三支墨色的笔,一行行把那月光下的白色缓缓涂去。当我们完成涂抹的时候,月亮已经西斜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回头去看,星空下,一片黑黑的海。转过年来,我参加了高考,考入了滨州师范,在我的六百八十元学费里,除了金黄的稻谷,剩余的,就是那片圣洁的“白色”了。

 

       稻谷的颜色,似乎从头至尾,都那样带着油性。不管是育秧床上一虎口多高的苗,还是稻田里齐膝深的秧,每每有风拂过,总荡起一道道油油的波纹。最赏心悦目的,还是要数秋天。一夜的秋风,把天空擦的锃光瓦亮,太阳也分外有了光彩。阳光下,一层层金色的稻浪,在翻滚涌动。地头上,是倒背着手的父亲。父亲一遍遍地蹲下身来,眯着眼,把稻穗托在掌心里,数稻穗上的谷粒。父亲数完后,再小心地摘下一颗谷粒,放在嘴里嚼一嚼,像是品尝极美味的佳肴。蓝色的天空,深绿色的稻田,金色的稻穗,还有蹲身其间的父亲,这画面温馨而又祥和,此刻,人世间的烦恼纠缠也仿佛融化于这丰收的喜悦中。而我,印象更深的,是给稻田拔除杂草时,留在我手掌上一道道绿色的划痕。小麦熟了的时候,父亲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虽然白面饽饽比玉米面儿窝窝头好吃,可在我看来,小麦的黄,比不上稻谷的黄,小麦过于干涩。

 

      我印象里的故乡,种类繁多的黄色和绿色是主旋律。红色呢?升华成一种希望和祈盼的代言者。

       在泥里土里熬日子的农民,是人世间最辛苦最卑微的人,一年到头都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一场风,一阵雨,几粒冰雹,就把农民用一年汗水换来的收成夺走。我那战战兢兢活着的父老乡亲,把双膝跪倒在天地之间,用尊严和虔诚,感动高高在上的天神,赐福于他们。我总以为,故乡的红色里,孱进了农人磕破额头的血。这红色,逢年过节的时候,涂在灯笼和春联上;结婚娶亲的时候,红红的喜帖,红红的婚装,绽放开久违的幸福笑容;添丁加口的时候,就连梯形的挂面包顶上,也贴上邮票大的红纸。若你走进低矮的农家小院,篱笆上黄艳艳搔首弄姿的丝瓜花、门框上一串串深红的辣椒、窗台下一挂挂金黄色的玉米,和红彤彤的窗花,相映成趣。“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此时此刻,古往今来那些闲适的农家诗句,也光鲜艳丽起来。

 

      时光的脚步总是不紧不慢,千年的诗句在岁月的浸泡中,愈加温润,而我却像一棵树,手忙脚乱地迎候着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的风霜雨雪。偶有一个阳光温软的日子,忽然发现身边的草,在我离开故乡后,也已然荣枯了三十几回了。那个满头黑发的少年再回来,已是两鬓斑白,当年在村口目送我远去的父母,身姿不再挺拔。我那故乡呢?小二层挤走了土屋,大工厂一脚踢开了大片的庄稼。虽然人造的绿化带笑得很灿烂,可挡不住水泥灰铁青着脸,堵在我回家的路上。

     我怀念那姹紫嫣红的日子。

 

作者简介

 

赵兴国:中学教师,喜读书写作,山东省作家协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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