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致青春（小说）_6

一

当王崛得知自己高考落榜的消息，顿时高兴起来，因为夏莲也落榜了，这样他想就可以和她继续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比天天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更高兴的事情了。倒是王崛的死党“扁担”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高等艺术院校，这个从小就会画画一直和他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扁担，考上这样的院校，他和夏莲一点都不意外。

扁担家在乡下，原名郝汉。父母在他十岁那年来到这个小城做干菜生意，刚开始起步艰难，生意萧条，更顾不上照顾儿子，于是郝汉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读书上学，直至上中学时，郝汉才被父母接到城里读书，和王崛同桌。入学第一年，喜欢画画的郝汉在一次地区青少年绘画比赛上，他画了一幅《扁担》水墨画：画中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子，正在挑水，扁担弯着，老人的腰也弯着。此画荣获大赛二等奖。过后王崛问他为什么画《扁担》，还画那么好。郝汉说那是他的爷爷和他的扁担。他经常在老家看爷爷挑水，扁担晃晃悠悠的，吱呀吱呀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所以，那副扁担就深深印在了脑子里。

自此，郝汉成了学校的“名人”，大家纷纷叫他扁担，很少有人喊他真名，而王崛也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

王崛吹着响亮的口哨骑上自行车去找夏莲，心想，没准夏莲正在家哭鼻子呢。

夏莲的家在小城的南干区，要七拐八拐钻进钻出三四个胡同才能到。每次王崛偷偷摸摸去夏莲家，会抓着夏莲的一只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做吟诗状：一朵夏莲，开在小巷幽深处，等我来采撷，因我是她那掌心的一滴雨露……

每每夏莲脸上总是洋溢着女孩特有的温情，充满幸福地看着王崛吃吃地笑。

果不其然，夏莲正在家闷闷地趴在床上发呆。

夏莲看着王崛，满眼委屈地说：“崛，我们是不是只顾谈恋爱了，把大学拱手让了出去？明年你还要考吗？”

王崛用双手捧起她白里透红但一点也不算漂亮的小脸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恨死上学了。”他用头抵住她的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你想干什么？让你爸给你安排工作吗？”夏莲睁着她不大的细长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崛，嘴里呼出的热气还有唾沫星子一起喷到他的脸上。

听她提到他爸，王崛更是把头摇得甚至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摇完头他再次用脑袋抵住她的额头。这个丑丫头，莫名地他就喜欢她，贼喜欢她。以前在学校总是偷偷摸摸像地下党似的不敢光明正大在一起，现在，王崛觉得属于他的青天白日来了，他想天天看到她，把她搂在怀里和他耳鬓厮磨。

“是的，我爸凭他的地位和权利给我安排十个工作都没问题，但是，我不屑，不稀罕。”王崛挺直了腰板对夏莲说。

“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但是我不想再上学考学，我要走向社会，自力更生，创出自己的事业，给你幸福的生活。”他松开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都感觉到说这些话好像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心中真有些迷茫，不知接下来自己能干什么，但他更不愿回学校复读。

夏莲看了看王崛，低头用手使劲拧着衣角，似乎想把它拧出水来。

“我还想考，我想上大学。我爸已经联系好了老师，准备复读。”夏莲低着头像蚊子哼哼一样说道。

“莲，和我一起创业不好吗？干嘛非要上那个烂大学，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们会劳燕分飞的，你舍得吗？”王崛深情而又满含乞求的眼神望着她。

“崛，我不会就此放弃的，青春正是学习的季节，错过了，会是一辈子的遗憾。”她抬头看了一眼王崛，说完又低下头不停地拧衣角。

“青春也是谈恋爱的季节，错过了自己最爱的人，是十辈子的遗憾！”王崛大声面对着夏莲，有点想咆哮的意思。

“崛，我会坚持爱你，相信我。爱就一个字，我会对你说很多次。”夏莲温柔且眉目含情地说道。

“莲，我生是你的活人，死是你的死人。百年后，我们还要在一起。”王崛也有点动容，说着俩人不由拥抱在了一起。夏莲的母亲突然推门而入，他们闪电般倏地分开，然后一齐伸出小拇指在背后拉了拉勾。

夏莲的母亲瞪了女儿一眼，然后转向王崛温和地说：“王崛啊，你们还这么年轻，不要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到谈恋爱中，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更应该努力向上，争取更大的前途。我家夏莲以前学习很不错的，我和她爸爸很看好她，认为她一定会给我们争光的，没想到……”夏莲的母亲说着不由又瞪了夏莲一眼。

王崛听出来了，原来她的言下之意是他纠缠了她的女儿，害夏莲没考上大学。王崛不由内心起了一层反感，心道：哼，这怪得着我吗？谁让她正青春我正年华呢，难道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不对吗？

王崛轻轻吐了一口气，微笑着对夏莲的母亲说：“阿姨，您说得对，我们是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到学习上去，将来报效祖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至于谈恋爱，以后我们会分清主次的，我保证，我不会天天打扰夏莲的，只是偶尔，偶尔……”

夏莲的母亲用和夏莲一样不大的细长眼睛剜了他一眼，说了一个字“贫”，然后又使劲剜了夏莲一眼，甩手出去了。

王崛对夏莲吐了吐舌头，夏莲向他耸了耸肩。

二

昨晚有人来王崛家送礼，做贼似地搬来一台大彩电。王崛家是有电视的，只是很小，十四英寸，虽然小，却也是带彩的，但是现在这台25英寸的大彩电，整个小县城也没几台。

王崛的父亲王友善自从部队转业后，地方政府给他安排到司法部门工作，随着年龄的增长，职位也越来越高，已经升任到县检察院局长一职，位高权重，于是求助办事的走后门的要求安排工作的什么人都有，来者拿的礼物也是花样繁多，多以吃为主：烟、酒、米、油、反季节瓜果、蔬菜，还有稀罕的外地特产，比如内蒙古的剑型奶酒、青海高原的牦牛肉干，偶尔还有人送来精美的赝品小瓷器……等等。王局长总是拼命推让让别人把东西拿回去，说事情能帮就帮，不用拿东西，而来者一听，说王局长你真是个大好人，于是更是拼了命地把东西留下才走人。最终，王局长拗不过人家一番好意，东西就留下了。王友善的妻子达花总是事后对王友善说，这样不行的，你在犯错误。王友善摇摇头说，没办法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当王崛最初嘴里吃着别人送来的食物时，心里是极度鄙视他父亲的，但又不得不吃，长此以往，也就习惯了。当习惯变成一种自然，就是心安理得地接受。

可如今，有人开始给他们家送来了价格昂贵的彩电，王崛觉得有必要给父亲敲一下警钟了，宣扬一下他做人的原则和立场，不能让父亲越陷越深。

“爸，这个电视呢，你打算怎样处理？”王崛斜歪着身子，坐在沙发上高高翘起二郎腿问道。

“小崛，你不打算复读上大学，但是总得找个事情做啊，正好我同事的女儿惹上了一件官司，她的丈夫委托我去法院找我的战友，这个战友是负责给她女儿办案的审判长，让我去通融一下，你说怎好不顾脸面推辞掉呢？同事的丈夫是交通运输管理局的副局长，然后主动提出给你安排到他们那里工作。小子，你应该感谢我的。”王友善说完点燃了一支烟，屋里顿时弥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王崛最闻不得烟草的味道，用手在眼前使劲挥了挥，以驱散飘渺不定的烟雾。

“爸，我想自己创业，不需要你给我铺路。”王崛边挥烟雾边说。

“你小子屁大一点会干什么？现成的工作不要，作死呢！”王友善用力猛吸了一下剩下的烟屁股，把烟屁股摁灭在面前的玻璃烟灰缸内。

“爸，我……”“就这样说定了！”王崛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挥手截住了。

“达花，给我倒洗脚水，准备睡觉！”王友善打断了王崛没说完的话后，扬声对着外面喊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向了内室。

“马上来……”正在厨房忙碌的达花响亮亮地应了一声，随后端着半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走了出来。

达花是王崛的母亲，云南彝族人。达花是当年王友善从部队出车运输时，途径一山疙瘩遇上的，那时达花正在往一棵山楂树上系绳子，刚把头套进去，被王友善下车小解时无意中看到，于是王友善飞奔过去救下了她，救下她之后王友善有点瞠目结舌，据他后来对王崛讲，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这样漂亮的女人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他觉得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该自杀。

王友善把她安排到部队附近居住，转业时千方百计把达花弄了回来。达花特感激王友善救了她并娶了她，让她摆脱了穷山恶水多刁民的地方，而当时达花在进一步的接触中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位性格豪放，有威武军人气质的王友善。女人一旦芳心顿开，就算为爱可以走天涯也在所不辞。每次王友善下班达花都要小小忙活一下，沏茶、拿拖鞋、洗脚水、递毛巾……王友善总是在沙发上很舒服地眯着眼享受这个过程。

达花长得很漂亮特漂亮，用王友善的话说，年轻时候的达花是赛过古代四大美女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样描写姑娘美丽的词句用在她的身上都黯然失色。可以想到，达花的美是无法描绘的。正因为达花长得漂亮，所以达花才要去自杀。

达花的身世很苦，在那个饥荒年代，达花的母亲生下她不久，严重营养不良，患了血癌，很快去世。达花的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勉强把达华拉扯到十七岁，因肺病发作，无钱医治，撒手人寰。于是达花便成了没妈的孩子，投奔三十里外她的舅舅舅妈，她舅妈见达花长得完全不是小时候的模样，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叹了这么一个长得如此标志动人的人儿，身世却是那么的可怜。她思索了一番，心中打起了鬼主意，便一次一次安排达花相亲，从中赚取一些钱财礼品。二十岁那年，当地有位霸权一方的“土皇帝”要霸占达花，舅妈更是从中作梗，逼迫达花就范，达花已经看透舅妈的“良苦用心”，誓死不从，逃跑后想想身世可怜，感觉生活没了活路，便起了轻生的念头。

机缘巧合，当美女遇上英雄，达花的人生有了一次重生般的飞跃改变。现在，达花过着人人羡慕的舒适日子，但是，达花觉得生活虽然无忧无虑，看着王友善三天两头地外出应酬，每次都醉醺醺地回来，内心有种隐隐的不安，她说不清担心什么，虽多次提醒王友善，王友善总是武断地打断她，说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达花嗫嚅着便不再说话。

三

过完暑假，到了新生入学的时间，扁担要走了，夏莲和王崛前去送行。

“扁担，你妈怎么没来给你送行？”王崛接过扁担的一个背包问道。

“我不让送，哭哭啼啼的，受不了。”扁担说着往肩上背了背行李。

“扁担，你现在已经是天之骄子了，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哥们。”王崛用力地拍了拍扁担的肩膀。

“扁担，你到学校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羡慕你啊！”夏莲也拍了一下扁担的肩膀，微笑着说道。

“喂喂，夏莲，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啰嗦！”扁担说着转头搂着王崛的肩膀，“你们二位今年好好复读，明年一准是大学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王崛，别只顾着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如果不是你们小两口恋爱第一，学习第二，怎会名落孙山啊！”扁担戏谑地说着，一脸替他们惋惜的样子。

“扁担，你要不贫会死啊，谁小两口了，我又没说要嫁给他。”夏莲说着脸一红，顺势用脚踢了扁担一下。

“喂，王崛快救驾，夏莲有暴力倾向，以后的日子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啊！”扁担边躲边说。

王崛抓住夏莲的手，用力一拽，把夏莲拉到自己眼前，“夏莲，你如果敢嫁给别人，我跟你没完。明天我带你去见我爸妈，让你认认门，见见未来的公婆。”王崛装着很严肃的样子咬着牙从齿缝里一字一字地蹦着。

“王崛，你想得美，我要去复读了，既然你不想上学，我也不能勉强，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你认为寄生虫的生活很美吗？”夏莲把细长的眼睛睁得滚圆，直视着王崛大大的双眼说道。

“哎呦，你们小两口在这儿讨论恩爱吧，我是看不下去啦。车来了，我走了。我会想你们的，我会给你们写信的。”扁担边说边拿过行李上车。

“扁担，我们也会想你的。”王崛用手在嘴唇上给扁担来了一个飞吻。

“扁担，记住给我写信。再见！”夏莲用力地对着开始驶动的车子拼命挥手。

明年，我也要上大学！夏莲望向载着扁担远去的车子内心对自己说道。

“莲，想什么呢？”王崛揽过夏莲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走吧。”夏莲说着拿开王崛的手臂快步向前走去。王崛愣了愣，随后跟了上去。

夏莲去学校复读了。

王崛被父亲的同事的丈夫安排到了交通部门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悠闲自得的在办公室晃荡着。王崛知道，他的这个工作是父亲用一笔交易换来的，不光明正大却心安理得。他想，这样的日子也很好，不用像扁担那样辛苦奋斗，就可以月月拿国家薪水，工作又体面，省去自己操心烦恼的创业之苦。有时候，有个有本事的爹真好，大树荫下好乘凉呢。

他和夏莲谈过，只要夏莲愿意，他可以恳请父亲也为夏莲找一个好工作，夏莲就可以像他一样，不用再为自己的前途去上什么狗屁大学，省去了那么多的时间，提前步入社会挣薪水，何乐而不为呢？